冷战后的遏制：华盛顿如何失去了后苏联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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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国际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刊发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名誉教授玛丽·艾莉丝·萨罗特（Mary Elise Sarott）的文章：《冷战后的遏制》，现将该文翻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交叉线
要了解美俄关系的崩溃，我们必须回到90年代一切都正常的时期。
现在看来，“魔鬼确实是存在于细节之中”，特别是在华盛顿就北约扩张问题作出的两项决定中。一项是老布什的决定，另一项是克林顿的决定。总的来说，他们排除了欧洲安全的其他选项。
第一个决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1989年11月24日，柏林墙意外倒塌两周后，老布什已经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国际关系结构变化。
当抗议者一个接一个地推翻中欧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政府的时候，他意识到，该地区的新领导人将退出苏联的强制性军事联盟——华沙条约组织。那怎么办呢？
根据官方的信息，老布什在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谈话中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东欧国家想退出华沙条约组织怎么办？”撒切尔对此提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想法。她建议“保留华约组织”。据英国档案馆称，在苏联解体的背景下，撒切尔认为该联盟组织是对“改革者”戈尔巴乔夫的重要掩护。她还劝老布什不要公开表态支持波罗的海沿岸国家的独立，因为不应该过早质疑欧洲原有的边界。
但撒切尔未能说服老布什，因为老布什对华沙条约无限期地约束东欧国家的想法不满。西方倡导“不能强迫各国违背自身意愿”，老布什更愿意通过推进北约扩张的冷战方式来解决问题。
德国外长汉斯·迪特里希·根舍尔（Hans-Dietrich Genscher）后来提出了另一个选择，即“两个联盟最终都解散”，将北约和华约合并为“共同集体安全体系”。来自中东欧的持不同政见者则准备更进一步，提出该地区完全非军事化。
所有这些选择都被老布什否定了。因为他不想让北约解体，也不想让美国失去在欧洲安全局势中的领导地位。
然而，1990年的戈尔巴乔夫仍然有很大的权力。由于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胜了纳粹，数十万苏联军队驻扎在东德，苏联有权在那里保留它们。没有戈尔巴乔夫的许可，德国的统一是不可能实现的。苏联领导人还有另一个权力来源，那就是公众舆论。
当时分裂的德国，作为冷战时期的先进国家，是世界上密度最大的核武器集中地。在西德的核武库可以遏制苏联的入侵，因为北约的常规武器难以阻止华约的大规模常规军事进攻。
如果核威慑失败，真的爆发核战争，核弹的使用将把欧洲的心脏地区变成一个无人区。对德国人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未来。不像其他联盟成员，德国人在这场战争游戏中的赌注要比别人高得多，因为他们在最前线。因此，如果戈尔巴乔夫建议德国人，用清除核武器换取苏联同意德国统一，那么相当大比例的德国人会表示赞成。
此外，1990年，德国举行了选举。赫尔穆特·科尔总理不得不听取选民对统一和核武器问题的意见。正如贝克的助手罗伯特·泽利克（Robert Zellick）当时所说，“如果科尔在选举前发出一个提议，表明他愿意付出莫斯科所要求的代价（不管代价是什么），德国人将会与苏联一起努力统一德国，消除分裂”，那将使莫斯科有可能打破跨大西洋关系的现有模式。
美国国务院于1990年2月2日举行会议，与德国当局应如何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自处、以及北约在冷战后的行动计划进行磋商，例如“将北约领土范围扩大到东欧”等。根舍尔对这一想法持否定态度，因为他确信，除非完全排除这种扩张，否则莫斯科不会允许德国统一。但老布什和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却对德国统一并加入北大西洋集团毫不怀疑。他们认为，只要巧妙地推动北约东扩，便可以视为基本上遵循了斯堪的纳维亚战略，也就不会引起俄罗斯的强烈反应。
然而一周后，贝克因为不断地出访会晤而没有跟上白宫的新想法，这也导致他无意中越过了白宫允许的界限，向戈尔巴乔夫提出了一项臭名昭著的、其精神是根舍尔的，而不是老布什的假设性问题：“如果戈尔巴乔夫允许德国继续统一，而华盛顿也同意，那下一步北约管辖权怎么办？”但是贝克很快就不得不放弃这一措辞，因为他意识到这与老布什的立场不一致。他使用的“北约管辖权”一词“造成了混乱”，也许“今后应该避免”。这意味着北约最终将在东德保留特殊地位的情况下东移，东德也将成为无核武器区。
因此，通过限制北约在东德的基础设施，抓住莫斯科的经济弱点，老布什成功转移了戈尔巴乔夫的注意力，使莫斯科同意用允许德国统一换取对俄罗斯的经济援助。1990年10月3日，苏联领导人同意德国（西德）与东部地区（东德）统一，同意统一后的德国加入北约；苏联则获得数十亿德国马克的各种“援助”。至此，苏联实际上允许了北约联盟跨越冷战时期的东西方界线。
1991年10月11日，老布什想到了更宏大的目标。他问时任北约秘书长沃纳（Manfred Werner），北约为中东欧国家加入所作的努力，能否扩大到“包括波罗的海国家？”老布什的态度很明确，沃纳没有和他争论。他回答说：“是的，如果波罗的海国家愿意加入，这应该受到欢迎。”
没有二级保障
1992年12月，苏联已经不复存在。老布什也在1992年的总统选举中输给了克林顿。到1993年年中，恶性通货膨胀和腐败已经削弱了俄罗斯的民主前景。而且，很快鲍里斯·叶利钦做出了一系列令人遗憾的决定，使人怀疑这个国家是否还有能力转变为新的和平民主国家。
1993年10月，叶利钦在俄罗斯议会与反对改革的人发生冲突后，下令用坦克轰击议会大楼，莫斯科爆发了流血冲突。冲突造成145人死亡，800人受伤。
尽管发生了冲突，但叶利钦控制住了局势。1993年12月，极端势力的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在议会选举中取得了胜利。正如历史学家谢尔盖·拉琴科所说，取得胜利的俄罗斯自由民主党，“既不是自由民主党，也不是民主民主党，而是具有所有法西斯特征的政党”。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比尔的朋友”（叶利钦）和“鲍里斯的朋友”（克林顿）充满希望的会见，分散了人们对令人不安事件的注意力。两位领导人建立了美国总统和俄罗斯总统之间有史以来最密切的关系。比之前和之后的其他美国总统，克林顿对莫斯科进行了更多的访问。
同时，克林顿不得不回应中欧和东欧国家向北约提出的申请。1994年1月，他推出了一项新的欧洲安全计划，允许这些国家成为北约联盟成员国，同时又不引起莫斯科的对立。这就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约翰·萨卡什维利将军，及其顾问提出的“和平伙伴关系”战略计划。这个计划类似于斯堪的纳维亚计划，但规模更大。
华约成员国与北约成员国之间的关系被有意模糊了。这样做的目的，是可以使“未来的”北约成员国，通过军方之间的接触，联合训练和行动，开始为北约第五条规定的“正式成员资格”和“安全保障”铺平道路。
“和平伙伴关系”计划意味着，具体参与者在成为正式成员国之前，要接受必要的妥协（例如波兰，它不想等待）。或者说，要意识到，既然渴望成为正式成员，就必须遵循华盛顿的指示。
此外，北约组织没有划定北约国家与其他国家之间的界限。相反，各国可以先加入“和平伙伴关系”，然后以适当的速度前进。
这就意味着，北约可以扩大到包括乌克兰在内的前苏联国家，尽管乌克兰不太可能成为北约成员国。正如克林顿1994年1月31日在与科尔总理的谈话中所说，“乌克兰是强烈提出加入北约想法的代表国家。”但是，“如果乌克兰因为俄罗斯的影响，或者因为国内民族主义者的行动而解体” ，这将是一场灾难。克林顿还说：“之所以所有前华约国家都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是因为乌克兰可以为他们提供与俄罗斯的战略缓冲空间。”
《北大西洋公约》的天才之处在于，它平衡了各国之间相互竞争的利益，甚至为最终能够加入“伙伴关系”的俄罗斯也打开了大门。
克林顿后来在与北约秘书长哈维尔·索拉纳谈话时说，“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比我们预期更重要的想法，使北约将拥有更多的国家和更重要的合作。”
克林顿的反对者认为，让中欧和东欧国家“漫长地等待”加入北约，事实上却赋予了莫斯科阻挠和否决北约在何时、何地和如何扩大阵营的权力。他们建议尽快扩大北约联盟，使申请国接受体面的民主化和充分的安全保障。
1994年底，叶利钦在决定对车臣分离主义分子采取军事行动。事实上，俄罗斯已经开始了一场残酷、持久和流血的内部战争。
这为前华约国家的批评者提供了更多的论据。中欧和东欧国家抓住这场战争来证明，如果华盛顿和北约不按照第五条保护它们，它们就可能成为莫斯科的下一个军事打击目标。
当时的克林顿政府中出现了一个新词“不支持”。“不支持”反映了克林顿当时的北约政策。正如他对待波兰总统莱赫·瓦文萨，以及捷克总统瓦茨拉夫·哈维尔的态度一样，对他们加入北约申请，暂时“不支持”。
来自美国国内的政治压力，也影响了北约的走向。在1994年11月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在参议院和众议院获得多数。而共和党的选民支持北约快速扩张。
克林顿想在1996年赢得第二个任期，而1994年的中期选举结果，影响了他决定放弃“个性化渐进过程”的北约的扩张战略。这个战略赞同一种普遍认可的“小步慢走”的北约扩张政策。
1994年12月，克林顿发表了一份公报明确表示：“我们期待并欢迎北约扩大到包括欧洲东部的所有民主国家。”
叶利钦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对咄咄逼人的北约东扩大发雷霆。
美国国务院向美国驻北约代表团发送了一份文件。据信，这份文件是北约内部关于北约扩张的讨论。文件中说，“所有盟国的安全都必须平等”，也就是说，“没有第二级安全保障”，即没有分阶段的成员资格和基础设施的限制。此后，北约集团的扩展继续推进，但引起了莫斯科的更大不满和强烈反对。
在佩里看来，军备控制谈判的进展和成果是惊人的。核超级大国苏联解体了，其废墟上只出现了俄罗斯一个核武器国家。其他前苏联国家都签署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
美国和俄罗斯曾在重大问题上取得过历史性合作，而现在双方却存在严重分歧。非北约成员国的反对者将北约的扩张形式称为侵略，莫斯科认为北约的扩张是对俄罗斯的严重威胁。
威廉·佩里后来曾表示，后悔“没有更有效地争取推迟北约扩展的决定”。2015年他回忆道，“我认为，美俄关系滑梯般的下降，始于北约的过早扩张。”当然，莫斯科认为佩里的这个说法是北约的“障眼法，骗人诡计”，尽管事实并非如此。（未完待续）
翻译/ 王丰文
图片/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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